[BTS / 圍巾] I_N_U (試閱) by PZ

下午5: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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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BTS_金泰亨X金碩珍
[性質]全文架空。雖以花樣年華為靈感出發的創作,但內容跟官方花樣年華系列故事完‧全無關。全都是作者的腦洞。出場的成員只有金泰亨跟金碩珍。

**警告** 內容會有金碩珍失聰的描寫,無法接受的人請慎入。本文的話會有一點點暴力血腥色情的場景,但整體來說是全年齡向。不是18禁本讓大家失望了米安內


(190306更新)




春天的花在枯萎,然而夏天的草卻悄悄冒了芽,流轉著生生不息。

天氣逐漸炎熱,又乍暖還寒,春天就要結束。

我在心臟埋下了一顆種子,每日用對你的愛來澆灌它;

你的笑容是陽光,你的呼吸是空氣,你說過的話語每一句都成了養分。

等它花開時,我想將它獻給最愛的你。



1  

天是灰的,街是靜的,時間是凌晨五點,造齡二十年以上的老舊公寓矗立在死寂裡,黑暗樓梯間響起沉重的腳步聲嚇走了不知哪處的野貓,垃圾桶蓋發出嘎咚嘎咚的噪音,但是來者不以為意,他像是豪無所覺的只管前進,距離家門沒剩幾步了。

然而真正站在門前,卻又沒了打開它的力氣。

金泰亨喘著氣,嘴裡喃喃咒罵電梯又壞了,幾年下來就沒見它動過幾次。他看到家門前有兩雙鞋子,是姊姊和她男朋友的,為什麼他們兩個都在啊,X的,為什麼今天這麼倒楣啊,可惡!
他轉身靠著門板,緩緩滑坐下來。夏季末尾的早晨,太陽出得快,身體被暖暖的晨光包圍,意識也漸漸朦朧起來,這幾天煩死人的事實在太多,他快忘記上次回家是什麼時候了。那個男人他不想見到,但是卻想跟姊姊說說話、撒撒嬌,不同的思緒化成畫面斷片地在腦海中交錯上映,就像極度困憊時看見的惡夢一般。
突然他想起昨晚見到的一雙眼睛,很清,也很沉的眼睛。
「嘶!」連帶也想起了身上各處抽疼的傷口,不過是回家拿個醫藥箱而已,在這裡蹲著還像個男人嗎!偷偷進去,拿到就趕快閃人不就得了。
金泰亨下定決心站起身,這時門內卻傳來了說話聲,每講一句聲量就愈漸加大,最後完全變成了爭吵。
碰!
眼前的鐵門被大力甩開,金泰亨反射後退了兩步,一個男人散亂著頭髮,紮著發黃邋遢的襯衫,滿身酒氣從裡頭出來。他手裡握著一把紙鈔,看也不看金泰亨一眼,掉頭就要往外走。
「呀!等等!」高分貝的女聲緊追在後吼著:「你要去哪,拿我的錢你要去幹嘛!還我!」
「吵死了!滾啦,不要出來丟臉!」
「你回來……把錢、把錢還給我!」女人追出來扯住男人的手臂,用力想扳開他捏著紙鈔的手指,卻被男人轉身用另隻手搧了一巴掌,她發出短促的尖叫跌撞在走廊牆上。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一眨眼間,金泰亨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任憑耳朵擅自接收被清晨空曠走廊無限放大的雜音,啊啊,真是夠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讓他看見這些?為什麼要讓他無處逃避,直面這些東西?
他快走上前扶起虛弱倒地的女人,她正在不成聲地啜泣,金泰亨吊眼狠瞪著男人:「呀!你這混帳!到底誰才丟臉,搶女人的錢你不會不好意思嗎!?你這敗類!丟了工作,只會白吃白喝的喪家狗!」
「住口,泰亨!……你不要說了!」
女人不顧自己臉頰上火辣的疼痛感,一邊用沙啞的嗓子叫著金泰亨住口,一邊伸手摀向他的嘴。她怕弟弟衝動的話語傷了男人的自尊心,又擔心激怒了男人,他會對她弟弟動粗,就像剛剛對她那樣。
激動之下,女人纖長的手指刮到金泰亨臉上未癒的傷口,又是一陣讓他皺眉齜牙的刺痛。
「還以為誰咧,原來是你這狗崽子。」聞聲回頭的男人斜眼瞄了瞄金泰亨,扭頭就呸了一口:「你以為你將來能有什麼出息?還想為你姊強出頭,我看你以後只會變得跟我一樣,喔不對,你現在就是了,遊手好閒、混吃等死,根本就是個垃圾小鬼!」
「嗚!嗚嗚!」
金泰亨暴怒著就想衝過去,但女人仍是死命摀著他的嘴,不讓他再往前,他只能死死瞪著男人,看著對方嘲弄的臉遠離消失在樓梯轉角,手裡還握著他姊辛苦賺來的錢。
啊啊,真是夠了。
那傢伙像個詛咒,這個世界也是,全部都是他無能為力的,詛咒。

啪!
姊弟兩人默默無言的進了屋,金泰亨垂著肩膀無力地關上門,一關上門,女人便轉身打了他一巴掌。
他被打偏了臉,咬著嘴唇不抬頭也不開口。啪!又再一巴掌。
嘴巴裡散出淡淡的血腥味,也不知道是受了新傷還是昨晚的傷口又裂開了。
「你還知道回來?」女人深吸了口氣,「那你知道早就開學了嗎?你沒去學校,老師還打電話到家裡來……你以為繳學費很輕鬆?是繳來讓你去玩的嗎!」
「姊、不是,錢的話……」我會去賺。
「不要叫我姊,你還當我們是家人嗎!」
「姊,我錯了好不好,你別打了,你看我都受傷了。」
金泰亨拉起白T恤,底下青紫一片,女人眼裡一陣動搖,舉起的手才緩緩放下。
「你這傷怎麼回事,是跟人打架了?」
聽到女人軟下來的口氣,金泰亨也跟著露出無辜的眼神撒嬌道:「才不是,是為了救人,唉那個待會再說,傷口疼,先讓我包紮一下好不好?姊……」
「拿你沒辦法,我去拿醫藥箱,你先把衣服脫掉。」
「姊對我最好了!」所以那個男人配不上妳,妳什麼時候才會發現呢。
別哭了,妳哭的話我也會痛啊,比身上的傷口都痛,在胸口這邊,一抽一抽地。

當女人再度轉回客廳時,亂髮已經梳齊,臉也洗過了,雖然眼睛還是紅腫著,也還是恢復了幾分往昔的美麗。
她幫金泰亨上藥順便問他怎麼受的傷,男孩雙眸閃動著靈活的光,一邊生動地講述昨晚見義勇為的故事,其中有些加油添醋的誇張部分,她安靜聽著也不點破。
「……那麼說那個男孩,他聽不見嗎?」
「對啊,所以他才……」
她嘴角噙著笑,看見姊姊的笑容,金泰亨感到自己似乎也鬆了口氣,跟她一塊笑了起來。
「他走的時候還送了我一瓶啤酒。」
「你這孩子,未成年怎麼能喝酒!」
「糟,說漏嘴了,反正我喝都喝了,難道還要我吐出來嗎?」雖然因為那東西太難喝了,他還當真把大半都吐了或倒水溝了。
「真是,那你有跟那男孩道謝嗎?看他那麼可憐,至少送人家回家吧。」
「我才不做那種事,多難為情啊。」金泰亨聲音漸小,被她怒瞪了一下,只好又補上一句:「下次見面我會記得問他姓名地址,這樣總行了吧。」
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就是。
「嗯,這樣才是我的好弟弟。」

好弟弟。
好弟弟……嗎。
金泰亨與姊姊相依為命已經好幾年了,曾經一家四口也是令人稱羨的幸福家庭,在他九歲的時候,父母親遇上車禍而雙雙亡故,直到那時,姊弟倆才知道,原來父親創設的公司面臨財務周轉困難的危機,瀕臨倒閉,這場死亡車禍也被保險公司判斷有自殺的疑慮。
公司的債務因姊弟倆都未成年,在親戚幫忙下也申請了放棄繼承,但是保險公司方面卻堅持這是自殺而不肯理賠。
還在上高中的姊姊只能半工半讀,勉強完成高中學業後就出來工作了,年紀尚小的金泰亨那時候只能自己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房間,等著姊姊回家。
現在回想起來,他並不討厭那段時期。
姊姊工作賺錢,他便在家裡等著,把電視開得大聲,讓寂寞的氣息少一些,他會守著門,直到姊姊結束大夜班回到家的那一刻。
有時候在沙發上等到睡著了,但是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他又會一骨碌驚醒,笑著去門口迎接姊姊,姊姊看到他的時候,疲憊的表情也一掃而空,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責備他怎麼這麼晚還沒睡。
曾經這樣的日子就足夠了。
直到那個男人出現。

在金泰亨十二歲時,那男人自稱是某大公司職員,積極地追求在餐廳當服務生的姊姊。
他對她說,她不可能只靠打零工養活他們姊弟。
他對她說,他願意照顧他們,負擔他們的人生。
姊姊和那個男人交往後,他們姊弟搬去那男人的住處,但是過不到一年,那男人就因公司內部糾紛被解聘了。從那以後,男人自暴自棄,整天喝酒澆愁,不去再找工作,卻開始出入賭場、酒店,姊姊後來只好再去打工。
姊姊說,她相信他是個好人。
她還說,男人只是一時糊塗,因為愛他,所以這個時候她更要對他不離不棄。
接下來的兩年,便是那兩人無止盡的爭吵充斥金泰亨生活的每一處。
兩年的時間,男人的積蓄很快就見底,生活費靠著姊姊賺來的微薄薪水支撐,然而金泰亨的學費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家裡是哪裡都擠不出錢來繳了。
『姊,我不要上學。』
『不行,泰亨你好好讀書,將來考上好大學,畢業後進大公司去工作,這樣我們就可以像從前一樣幸福了。』
『……』
姊,那是不可能的。
出人頭地什麼,我是不可能的。
就跟那個男人說的一樣。
是個垃圾。我和他都是。

窗外滴滴答答落下雨。
金泰亨睜眼,不知自己何時睡著的,桌上有一些菜餚,秀氣的字體寫著:這是晚餐,我去上班了,記得好好休息養傷,不要再亂跑了。姊留。
吃完不算豐盛的晚餐,金泰亨知道家裡經濟無法供應他吃上什麼好料,但對成長期的少年來說,這樣的量真的不夠。
他起身穿上外套,走出家門。雖然猜想那男人拿到錢後大概會玩個通霄,但金泰亨仍想避開所有可能與他打照面的可能。
他想做的事跟那傢伙不同。
他想工作,想賺錢,想自立,想離開這該死的鄉下城鎮。昨天也,前天也,大前天也,他一直在找工作,但對方卻都以他未成年為理由拒絕聘用他。

昨天晚上也是這樣。
他的面試又失敗了,他很不爽。然後迎面遇上一群傢伙,讓他本來就很不爽的心情更加不爽。
那群人衝著一個看上去跟金泰亨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叫囂,從頭至尾不見少年回嘴,然而那群人卻越來越過分,甚至開始動手爭搶少年手上的提袋。金泰亨雖聽不清那群人在叫些什麼,但以多欺少的局面讓他皺緊眉頭。
下一瞬,那少年似乎發現了站在不遠處的金泰亨。
他以為少年會向他求救,請他幫忙打個112之類的,但他猜錯了。
少年就站在那裡,靜靜看著他。
明明是深夜時分,那雙眼底閃爍的光芒卻讓他想起天空的顏色,清澈卻深沉,晴朗得一片透明。
於是他往前走,伸出手。
與他相遇。



2 

黃昏來臨,夜漸漸深了。
每個城市都會有一兩處夜生活繁榮的地帶,這個小鎮也不例外。
金碩珍的家位於風化街靠近外圍的地方,是一棟兩層樓的平房,經營著卡拉OK包廂。
包廂在一樓,住宅在二樓,店頭有間很小的賣店,賣一些菸酒雜貨,而他平時的工作便是守著櫃檯。
金碩珍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便離婚了,母親獨自經營這間店面。他國中畢業後就在家裡幫忙,畢竟他老媽說了:上高中對你來講根本沒用。
母親說的是正確的。他連跟上國中的課程都非常吃力了。
不過他並不討厭讀書,因為即使像他這樣耳不能聽,口不能言的人,也能讀書。
肩膀突然被大力拍了一下,他扭頭看見母親不耐的臉,她丟了一張紙條給金碩珍,順帶揮揮手趕他快點去做事,不要在那邊發呆。
紙條上是二十幾罐啤酒及下酒菜的清單,他知道這是叫他去兩條街外的便利商店替客人跑腿的意思。
雖然酒菜之類的每天早上都會叫貨,但看來今天的客人比預料的多,冰箱屯的啤酒已經沒了,才會特地叫他去買。鄉下地方在太陽下山以後,也只有便利商店才買得到吃食。
將清單上的物品全都買齊,分量足足有兩大袋,金碩珍吃力地提著袋子走回去,然而裝不下的罐裝啤酒還是隨時都要掉出袋子外面似的,使得金碩珍不得不努力保持平衡。但他光顧著低頭查看袋內的東西,卻沒注意到昏暗的巷口對面正走來一群混混模樣的少年。
明明巷弄就不寬,四、五個人還非要並排著走,等金碩珍注意到對方時已經來不及了。他反射性側過身體沿牆邊走,但手上的塑膠袋仍撞到其中一個少年,啤酒罐掉落出來滾了滿地。
金碩珍連忙蹲下身想撿,但混混集團已經怒吼著上前包圍住他。
小混混們看起來年紀都不大,似乎也不過在快成年左右,這讓金碩珍稍微安心了一點,風化街的居民都知道一個硬道理,惹到誰就是不能惹到有背景的。
燈光昏暗之下,金碩珍勉強才能分辨對方的嘴型在吼著些什麼,「故意」、「不說話」、「看屁啊!」、「啤酒」、「賠償」……
『唉,事情似乎變麻煩了。』
想跟這群人解釋自己的耳疾,不用說,那一定是白費工夫。
但任他們拿走二十多罐的啤酒,回去他還是會被老媽痛扁一頓,他身上可是沒有多餘的零錢在折回去買酒了……乾脆讓他們打幾拳出氣了事?
別傻了,那只會落得個被揍,啤酒也被搶走的下場而已。
正當金碩珍左右為難時,眼角突然瞄到巷口走來另一個人影,也是個少年,但似乎不是眼前這一群的同夥。
因為他的眼裡流露出厭惡。對不公義之事的厭惡與反感,讓金碩珍確定少年與這群混混是完全相反的人種。
少年發現金碩珍在看他,他愣了一下,也同樣看回來,用帶著探究和好奇的目光。
這時那群包圍著金碩珍的傢伙們已經開始搶奪他手上裝滿啤酒的購物袋,金碩珍差點就要鬆手,然而這時他看見少年滿臉怒容,瞪著雙眼喊了一句。
「呀!你們是強盜啊!」
包圍的那幾個混混注意力便轉移到了少年身上。少年講了幾句什麼,那幾個人也回嗆了幾句,但因天色暗跟語速過快的關係,他也看不太清楚,不多時,兩方便開始動起手來。
照理說,從人數上來看,少年應該是處於絕對弱勢的狀況中,但他出拳的力氣頗大,加上身上散發出的一股狠勁,使得局面過沒多久就呈現一面倒的形勢。
等金碩珍回過神來時,那幾個混混沒傷的扶著有傷的,竟然是準備落荒而逃了。
少年用不屑的眼神望著那群人逃跑的方向,那眼裡深處的情緒有些複雜,金碩珍看不懂。
明明是他打贏了這場架,為何卻要露出那種彷彿受傷小獸的眼神呢。
似乎注意到金碩珍的視線,少年回過頭來開口,金碩珍憑著嘴型認出「為什麼」、「不講話」、「求救」幾個單字,金碩珍苦笑了一下,他出門穿戴隨便,並沒有把紙跟筆帶著身上,至於手機,他壓根嫌那種東西浪費錢,連買都沒買,誰知道去個對街的便利商店也會發生問題。
金碩珍放下剛剛緊握著不放手的提袋,面朝少年,對方滿臉疑惑地看著金碩珍先朝自己的耳朵比了比,又朝嘴巴也比了比,最後搖頭揮手,不知道在做什麼。
等金碩珍重複同樣的動作第三次,少年才終於恍然大悟。
「你聽不見嗎?也不會講話,你是啞巴!?」
金碩珍無奈點了點頭,雖然正確來說他只是失聰,並沒有失聲,可這孩子的表達方式可真是直接啊。
「那你懂我在講啥?」
金碩珍又比了比自己的嘴巴。
「哈?啥?」
不只真性情,還有點……傻。他不知道讀唇語嗎。
金碩珍作勢嘆了一口氣,也不理還在糾結的少年,逕自低頭撿拾滾落在地上的啤酒,而少年則在一旁靜靜看著他動作。
撿完了全部啤酒,金碩珍抬頭發現少年還站在原地,他想了想,伸手進袋子裡掏出一罐酒,走到少年面前。
少年似乎覺得他是什麼珍稀動物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金碩珍先是朝少年彎腰行了謝禮,然後將手上的啤酒給了少年。
少年收下後仍一副摸不著頭緒的表情,金碩珍無奈,他是有學過那麼一點點手語,但這男孩怎麼看也不像是懂手語的。
他只好放下袋子,抓起對方空著的另一隻手,將手掌翻過來,用手指輕輕地在上面描摹文字。
寫完後,金碩珍抬頭盯著對方的臉看,心裡嘆口氣,很好,他還是看不懂。
於是他換個方向,走到少年身邊,與對方的視線同個角度後,再寫一次。
「謝……謝你?」
雖然這個角度位置反而讓金碩珍讀不清少年的唇形,但看他的反應,似乎是明瞭金碩珍的意思了。
「所以這罐你要當謝禮送我囉?」
少年舉起手裡握著的啤酒詢問道,金碩珍點頭。
見狀少年頑皮一笑,說聲謝啦便拉開瓶蓋開始喝起來,喝沒幾口又哇啦地噴了出來,整張皺成一團不停嗆咳。
……這孩子不會是第一次喝酒?……他成年了沒?
算了,不要多想,當做沒注意到吧。
拾起塑膠袋,金碩珍往回家路上走。
快要轉出巷口時,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腳步一頓,回頭看向少年。
他還站在路燈旁,有一口沒一口地繼續挑戰那罐啤酒,臉上,手上殘留著青紫的瘀痕,是剛剛打架時造成的傷。
金碩珍呆呆望著那稚氣未脫的男孩子,心裡某處湧出奇妙的感情來。
他為何可以為了素不相識的金碩珍受這麼多傷,自己明明除了一罐啤酒之外便無以回報,救他一點好處也沒有。
即使如此,少年也沒有要求其他的什麼,錢啊,袋裡的其它食物啊,明明有資格跟他多拿一些的。
萍水相逢罷了,在他的人生中,善良的人都是過客,遇見算他幸運吧。

他回家時,老媽手叉著腰站在門口,一看到他便罵罵咧咧一把擰住他耳朵往裡頭拖,金碩珍吃痛地皺起了眉,不用看嘴型也猜得到他老媽在念啥。
「沒用」、「白吃白喝」、「跑腿都幹不好」
然後呢,她也沒辦法甩掉金碩珍這個巨型包袱,一輩子他們都會是母子。

卡拉OK包廂裡的人唱得正歡,沒人注意到金碩珍進出,也沒發現桌上不知何時補了啤酒零食,反正金額老媽會算,他也不管那些。
身為老闆娘,他老媽自然是回去陪著客人們唱歌聊天,吃吃喝喝了。據說這群熟識老客介紹來的新面孔裡有大老闆與董事長,經營著房屋還是不動產買賣,他老媽很相信對方吹噓的什麼動輒上千萬的建案啦,還說若是能夠參與其中分成,只要一次就能賺夠本,讓她後半生歇業養老了。
金碩珍一直知道單親母子家庭有多辛酸,自己又是一個聾子半個啞巴,如果真有機會讓大家都能輕鬆過活,何樂不為呢。
可是,當那個叫做李老闆的男人再度向他走來時,他的反感與恐懼便排山倒海湧了上來。
「碩珍啊,你有空嗎?」
李老闆露出一口白牙,身穿名牌休閒POLO衫,看得出來即使年過半百,還是有在運動保持身材。李老闆是新客人中的一個,自稱家裡開建設公司,妻小都在美國,他則留在韓國主持某項開發案。
男人從見到金碩珍第一眼起便用一種打量的目光看他,就算知道他不能聽不能說話,仍時常跑來搭訕他。
一開始金碩珍還像平常對客人的態度一般,努力讀著唇形,兼用筆談來回應。但男人搭話的內容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後來才發現,越來越靠近的距離才是男人的目的。
他擋在走廊上,堵住唯一的通道,伸出粗糙汗濕的手揉捏金碩珍的臉頰,一邊打著酒嗝一邊嚷著「唉,好柔軟」、「年輕真好」、「抱一下」之類的字眼。
金碩珍撇開頭,不想再看男人的嘴形,他一點也不想知道這色老頭在想什麼。
他四下張望,想找人求助,看見老媽站在不遠處,臉上神情看不是很清楚。
裝醉的男人似乎也察覺到有人來了,他馬上後退幾步,假裝只是在跟金碩珍招呼閒聊,而後逕自往洗手間的方向離去。
老媽望著洗手間方向,不知心裡在想什麼。
金碩珍知道,不管她在想什麼,可以確定的是她不會為了這一點事向李老闆發怒。

金碩珍回到樓上房間鎖上了門。
樓下應該是震耳欲聾的歡鬧聲吧,可是他什麼都聽不見。
他的世界如此安靜,望著鏡中的自己,他想起了剛剛在小巷中分別的那個男孩。
那雙眼睛直率無畏,好似能把他的自卑與懦弱都看穿。
他在無聲的世界裡,連毀滅都發不出一點聲音。





「小夥子你成年了沒?」
不知第幾次聽見這句開場白,下面接著的不外乎是「等你畢業再說。」、「我們不能用你,雇用未成年可是違法的。」、「別胡鬧了,這裡可不是讓你來玩的地方。」等等台詞。
「可是我需要錢。」
「零用錢去找你爸媽拿。」
「我再兩個月就成年了。」其實是兩年才對。
面前中年大嬸沒像之前幾家一樣劈頭就拒絕了他,聽到金泰亨的懇求也不馬上回話,靜靜觀察似乎在考慮什麼。
想像中的場景沒有到來,這讓金泰亨重新燃起一絲希望。
「我什麼都可以做!真的!」
「……小子你會啥啊?會記帳嗎?」
「記……?」聽見陌生名詞,他反射性搖了頭:「不會。」
大嬸忍不住嗤笑一聲,心想看就知道,這真是個傻小子,看著呆頭呆腦的,不過笨一點也不是壞事。
「你說什麼都願意做,但實際上是什麼都不會是吧?」
被道中事實,金泰亨只能低頭默認。但大嬸的下一句話又讓他馬上抬起頭來。
「要讓你在我這工作也不是不行,只是這薪水就不能照正職的算了……」大嬸的語尾故意拖著長音,但金泰亨也不在乎這些,「沒關係,薪水給我多少都行!」
大嬸聽了便爽快笑道:「行,那你明天來上班吧。」
「謝謝大嬸!」

金泰亨應徵的是位於風化街尾一家私人卡拉OK店,上班第一天便被叫去搬酒箱,搬完一箱箱未開封的新酒進去倉庫,在搬一箱箱喝完的空酒瓶堆積而成的箱子到後門窄巷的空地去,等清晨專門回收的清潔人員來把它收走。
「然後我還要做什麼?」金泰亨擦著汗問大嬸,被回了一個不耐煩的白眼,「去門口蹲著吧,等下要你跑腿的地方還多著。」
「喔。」他目前也只會跑腿,剛剛大嬸叫他掃包廂,掃拖一間就要花上半小時,要掃第二間時,大嬸說不用他掃了,他才又被派了搬酒箱的工作。
對了,大嬸還嫌他拖拖拉拉掃半小時還掃不乾淨,桌子底下落了一層菸灰沒擦到。
他真是做不好半件事,幸好守門口這件他還是會的。
「就像個狗崽子嗎……去你X的!」金泰亨邊喃喃邊抓了抓頭髮。
叮。
清脆的收銀機聲音從前方小小的店鋪那邊傳來,金泰亨不曉得那裡也有人守著,大嬸進包廂陪客人去了,還以為除了他們之外沒其他員工,畢竟大嬸也說前頭店鋪只是幌子。
左右看看,金泰亨閒著無事,就對另一個同事生出了好奇心。
他緩緩走向前,聽見有人說:「謝……阿珍……在讀書啊……認真,想考大學嗎……」,說了一陣就沒聲了,看樣子剛剛出聲像是客人,客人走遠了,卻從頭到尾沒聽見另個同事的聲音。
「你好。」
金泰亨試著向坐在櫃檯的背影打招呼,但是沒得到回應。
「你好!」這次大聲了一些。
「……」還是沒回聲。是戴著耳機嗎,從背後看不太出來。
金泰亨咚咚走到他旁邊,才伸出手揮了一下,對方反倒被嚇得從位子上跳了起來,睜著大眼看向他。
看清同事的長相後,金泰亨也不由得把眼睛瞠大,倒不是被對方傳染,而是—這傢伙我見過!
他在他手心寫字時的溫度此刻湧了上來,癢癢的觸感他還記得很清楚,以及那罐被請客的難喝啤酒。
「你是那個!」金泰亨興奮地笑著打招呼,「沒想到你也在這裡工作,我叫金泰亨,今天第一天上班,啊我剛剛在搬箱子,在後面,沒看見你,大嬸也沒提到,你在做什麼……」
自顧自嘰嘰喳喳了一頓後,他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是不是聽不見?」
同事—金碩珍這次終於讀懂了這句話,緩緩點了頭。他拿起隨手放桌上的筆記本,寫了一行字:『我叫金碩珍,初次見面,你好。』
唰唰唰,金碩珍的手握著筆流暢寫字的樣子像在跳舞,字不說多好看,但很熟練模樣代表了十幾年來的習慣。
『你就是新人嗎,你成年了沒?』
「快了,快了,真的。」金泰亨手指摳摳臉頰,嘿嘿笑道。
『會算帳嗎?會打收銀機嗎?會講英文嗎?』
「……不會。」這句話他講得很小聲,嘴唇囁嚅著,金碩珍讀不出來,但看這小子的表情也不難猜出他的意思,看這樣子,新人小子能待多久都是問題,然後他老媽在人離職後又會向金碩珍抱怨:「要不是你這副模樣,我有必要多請人手!?你以為請打工的不用錢嗎,那也是一筆開銷!」
「我會認真學習的!」
『……』金泰亨突然張大嘴吼了一句,剛才不小心走神的金碩珍一臉茫然地寫下大大兩字回他:『什麼?』
金泰亨看了後把他手上的紙筆搶了去,撇了幾個歪七扭八的字:「我會努力學習!!」
附帶兩個驚嘆號。
『……』
「……」
空氣沉默了,金碩珍不是用耳朵,而是用皮膚感受到了這份沉默……然後他笑了,如果他能發出聲音,大概會是兩聲大大的「噗哧」。
『知道了,不會的我教你,你就努力學吧。』
「是!遵命前輩!」
『叫哥就好,你幾歲?』金泰亨手指比劃了數字,『我大你三歲,看不出來你高中快畢業、』
「臭小子跑哪去了!上班第一天就偷懶,不要命了嗎!」
「哇,大嬸在叫我,我先過去了,哥。」他說完指了指裡面,金碩珍明瞭地揮了揮手,想是叫他快點過去,他一邊大喊來了來了,一邊慌慌張張往包廂跑去。

收銀機很複雜,他打了幾十次還是搞不太懂一些地方該怎麼按,帳本更是媲美數學課本,他看到都要倒退三步的恐怖,至於英文……久久遇見一次西方人長相的客人,他當場就卡殼,石化了
等他三分鐘後回神了,旁邊的金碩珍已經用筆談把客人要買的東西裝袋交易完成。
「哥……你怎麼知道他在講什麼?」金泰亨露出敬佩的眼神。
金碩珍看了看他,把手上的筆記本翻過,一大片英文單字,金泰亨瞄了一眼就移開目光,默默搔頭表示:看不懂。
『我請他把事情寫下來,不懂的單字就去查字典,幸好剛剛那位只是要買包面紙,不花多少時間。』
「面紙……買面紙幹嘛?」
『我怎麼知道。』

碩珍哥是大嬸的兒子,國中畢業後就在家裡幫忙,本來應該在高中或是大學裡度過最光鮮亮麗歲月的年紀,他只是靜靜地,在自家樓下的店面,從早到晚做一樣的事。
早上開店、打掃、補貨,晚上顧店、紀錄客人消費的時間、注意各種奇怪客人的行為,有暴力行為報警,有偷竊行為報警,有衝進來捉姦的……去外頭自己解決。
『意外的,在這世界上要與他人溝通,僅靠文字或肢體語言,便可達到七、八分效果,就算是聾子或啞巴,能做的工作也不在少數。』
核對帳目,奉承客人,甚至用電腦製表訂位的名單,金碩珍都能做得上手。反觀金泰亨的話……
「我好像,什麼都做不好……」
金泰亨默默低頭,他的喃喃自語並不小聲,可是對面卻沒有任何回應,空間裡一往如常沉默靜謐,他的自嘲與自厭無色無味,無形無狀地充斥在周圍,沒有學校老師來指責他的功課,沒有那個傢伙嘲笑他的嘴臉,沒有姊姊的眼淚,只有他與一個聾子。
「哥。」
他試著喊,然後抬頭,躍入視線裡的是金碩珍端整的側影。
挑高的身材,纖瘦的體型,像是出現在電視上的演員一樣。
如果不是他聽不見的話,或許早就離開這種鄉下城鎮,考上首爾的大學,或是得一份好工作,總之不是在這種地方,和他這種小鬼擠在狹小的店舖裡,相對無言地打發時間。
「哥。」他再度出聲,仍是沒有得到回應。
「你不會走吧。」你沒其他地方可去,而我也只能窩在這裡。
我們還會在一起很長一段時間吧。
這樣一想,即使是這種無趣的日子,或許也還不錯吧。



(試閱完)


【作者碎碎念】
這個時間點更新了試閱,實在是因為到送印前我們都還處在一個不曉得書能不能順利生出來的修羅狀況,到現在才能確定地把完整試閱放上......
之前可能還看不出來,是的,這篇文裡的金碩珍是失聰,是聽不見的 (摀臉)
不曉得大家能接受這種設定到什麼程度,不過以前也有把金泰亨寫死過(喂),所以這種程度的架空應該還好......吧?
結局的話是HE喔,雖然差點因為作者的壞習慣而走向BE或開放式,但最後我還記得給他們HE囉,快稱讚我
看了試閱有興趣的話歡迎來攤上買實體,雖然可能會是看了不一定會快樂的書(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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